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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时候我不喜欢写作文和日记。如今,写了挺长时间评论,它成了我的工作,不可思议。这是读研时埋下的雷,边写论文,边写评论。一投稿就刊用,没曾碰过壁,让我有了错觉——这么干能吃饭。我也不知如何路越走越窄,如今别的活计干不了,只剩写作这条路。原本专栏随笔、文艺评论什么都能写,结果书评写多了,就被窄化成“书评人”。就像演员变成类型演员、特型演员,我其实不喜欢这个标签。
初写评论时,就有朋友转告我别人的意见,“不够松弛,有些拘谨”。他们说得对。这正符合新人气息,就像素人还没学会表情管理,连登台还犹豫手放在哪里。另一位作家则说我“文章清新,没有江湖气”。看来不足和优长有时同体。我认为的质实,别人看来是平;我以为的细读,别人觉得是碎。当我戏仿作品来写评论,有人会认为堆砌形式。
但我庆幸,也“收获”了很多作家、编辑的认可。我深知其中的“客气”鼓励,也能感知肺腑与真诚。好孩子是夸出来的,他们在帮我“自我成全”。尤其是得到我欣赏的前辈的欣赏。这话真拗口,类似于我喜欢的人,她也爱我,感觉齁甜。写评论也像告白吗?还真有这功能。如今我三十多岁,过了在乎评价的年纪,套用《神曲》开篇所言,到了“人生的中年”。不时会有读者留言反馈,观点不断被期刊论文引用,我该死的虚荣,就又沉沙泛起。
有位教授曾问我:没有灵感写不出,心生厌倦不想写,怎么办?若是拿工资,这根本不是问题,歇会儿“等风来”就行。换作以文为生,就会喝西风,自由的代价恰是不自由。张恨水是榜样,艰难时刻,我会想他。把爱好当工作是运气,也是不幸。它磨蚀欲望热情,将无目的之审美,变成有目的之功利。原来读书消闲,现在却有了评论的义务。我又重回“学生时代”,仿佛埋首于大作文、小作文、阅读理解和材料分析之间。区别是现在我乐意。强迫性阅读会逼迫自我更新,戒除惰性。
我从不高估“自律”二字,至少我需要他律,喜欢被催促督导。这让我感到被别人“强制关切”。写评论的难处,用茨威格的书名形容即“心灵的焦灼”。稿子拖延,略等同死缓,写完终获处决。快感只存于交稿瞬间,发表时刻,像吃油炸食品与甜点般治愈。很快新的苦闷周期又开始,我们都是西西弗斯。我没有理由抱怨,因为我也未曾抱怨每天都吃饭。
当有人说,你这篇比那篇好,我并不认同。都是自己的娃,一样好,“怀胎”时都做了功课,很上心。我会对得起自己的署名,约稿的信任。写作和生意一样,若缺斤少两,以次充好,别人不说也有察觉,终究砸了招牌。至于他人评价的差异,如同对异性审美,总有偏好——喜欢气质短发还是黑长直?可甜可盐,还是纯欲风?每种类型内都有佳人妙品,如流行和美声不可横向比较。
顾客拿脚投票,报刊不断约稿,给了我坚持的勇气。没有单位,如同不在三界五行中。我想写写论文,但仪式程序上不符,便没了资格。也想结集出本书,很快被浇凉水。评论集想出版基本靠基金项目赞助,因为没销量。除非把评论改造成充满俏皮话,关注作家逸事的私货,这也非我所愿。当看到废品站里的书,我就释然了。(俞耕耘)